五章 打灯谜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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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瑛见父亲语声铿锵 登时感觉有了主心骨 兴冲冲地点头出去传令 过了小半个时辰 陆陆续续只來了十几名官员 按说平时父亲召人 不到一刻钟 连城外的都能赶到 今儿是怎么了呢 他心中正纳闷 不一会儿又有家人回报:李次辅老母身染风寒 目昏眼暗 他在家伺候念佛脱不开身 南方來了军报 张阁老正在忙着处理 只说改日再來看望阁老
徐瑛气得跳脚 回來一讲 徐阶也就明白了 昨天两个儿子被人当礼品送回 出个大丑倒也算不得什么 郭书荣华这一幅寿字帖隐晦地暗示自己收山 本也不至于起多大波澜 最糟糕的是三儿子把这幅字拿出來在人前炫耀 哪怕百官里只有一两个看得懂 一传十、十传百 这小小的暗示也就变成了一纸檄文 必然在人们心里造成强烈震动 本來大家就觉得自己垂垂老矣 这次又沒有当场看出其中奥妙 任由儿子在大家面前耍活宝 不是摆明了在展示自己已然龙钟昏聩、万事无能了么
他眯虚着老眼 向到场的几个官员斜去 见他们神色怔忡左瞧右看 不问便知 显然他们也是來观望一下情况而已 这个时候 大家其实都在等待着 想看看自己这个当朝首辅 会如何作出反击
他缓缓合上眼皮 努力放松着面部 使表情保持沉静自然的状态 心里明白:敌人已经出招 如果接手的第一记反击无力 那么百官对自己的信心也就会崩塌 到时候说不定一拥而上 像当初攻击严嵩、高拱那样攻击自己 官场是无情的 沒有人能真正靠得住 特别是一些平日的亲信 为了保存自我、划清界限 会像疯狗一样掉过头來 发动比敌人更猛烈的攻势 墙倒众人推 在那样一种洪流般的状态下 任谁也无能为力
一片沉默中 二管家手里拿个卷轴“忒拉、忒拉”又走了进來 徐瑛沒好气地道:“什么事 ”二管家道:“有人送來这东西 说是田水月先生送给阁老的 然后转身就走了 ”
“什么 ”徐瑛一听田水月这名字 吓了一跳 往后倒退两步 瞪大眼睛盯着他手里的卷轴 颤手指道:“快 快扔出去 ”
徐阶皱眉道:“你慌些什么 ”
徐瑛颤声道:“徐渭这厮知您病了 必然不怀好意 说不定在里面涂了毒粉、炸药什么的……”二管家一听吓得魂飞天外 手一抖 将卷轴掉在地上 众人纷纷闪退 只见这幅卷轴落地之后骨碌碌伸展开來 像一条卷地红毡般直铺向徐三公子
怕什么來什么 徐瑛心中想逃 可是吓得两腿早就软了 哪里避得开 赶忙以手护脸 身子极力后拧间扑嗵一声 自己把自己绊坐在地上 眼皮紧紧眨成涡旋 好像脸上长了两颗肚脐
可是待了一会儿 并沒闻到什么毒烟 也沒有爆炸声响 他小心翼翼拧回身來 从指缝里往外一瞄 只见这卷轴全面展开 上面山水葱笼 原來是一幅画
众人围拢近看 只见这画的中景是一片柔柔平原草地 西北方有一条宽广大河 一群小鹿正自东南而來 朝大河奔去 为首的是一头带角公鹿 跳脱跃动 神情昂扬 蹄下染有碎红 细看是几瓣梅花 似乎是刚从梅林中践踏奔出 它身后有九头雌鹿 跑动中扭头回望 近景一株老树参天 枝荣叶茂 上爬几只小蚁 远景山淡如遮 云雾飘飘 不甚明晰 却显得清远超逸
王世贞是京中才子 书画通家 瞧这幅画用墨寥略 简而传神 可称当世少有之妙笔 然而这画看似闲适灵动 画面中的雌鹿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带有惊恐的感觉 似乎扭头回望的动作是在提防什么 但最后一头鹿的身后 画面嘎然而止 并沒有虎狼猎手 同时领头公鹿得意的神态 和前方汹涌拦路的大河又形成一种反差 蹄下所粘踏碎的梅花又颇似血迹 这一切都使得整幅画面里透出一种异样的气氛 显得剑拔弩张、危机隐隐 一时间对画凝思不语
邹应龙手指画面左下角两行小字 道:“恩相 徐渭这是在向咱们挑衅啊 ”
那小字写的是:老桧云间天敝 梅林飞纵血蹄 苍鹰搏彘有玄机 一场揾食游戏 射兽必得弓满 逐鹿须当寻迹 神木三摇见风疾 谁晓蚍蜉用力 落款:田水月 后缀卵石形阴纹魁红印章 油色鲜亮如血 显然刚刚盖上不久
梅林是胡宗宪的号 云间乃华亭的古称 老桧是将自己比作秦桧 徐阶对这一切自然清清楚楚 然而他一对老眼在画面上停留辗转 却久久不发一言
外面忽有家丁欣喜报入:“阁老大喜 皇上已经下旨 将张齐贬官罢职 即日逐归原籍 ”
邹应龙、王世贞听了相互瞧瞧 笑容微露 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 徐璠、徐琨、徐瑛三兄弟哈哈大笑 痛骂狗才活该 其余几个官员彼此互望 脸上各露释然 庆幸自己來得对了 各自开始在肚里淘舂词藻 准备讨阁老开心
徐阶眼望画卷 许久 又向旁边瞧去 三个儿子端带而笑的样子 就像吃撑翻白的金鱼 他深深叹了口气 缓缓合目 声音嘶哑 **般地道:“研墨 取笔來……”
时到中午 常思豪正与徐渭、梁伯龙谈论形势 宫中传來信息:徐阁老上表请辞 常思豪一怔:“这就怪了 张齐被贬 徐阶却为何请辞 难道又在装腔作态 ”徐渭微笑不语 整个下午不断有消息传來 先说皇上不许 已将表章驳回 跟着说徐阁老又连上三道辞呈 皇上大怒 之后便沒了消息 常思豪有些估不准事态 琢磨來去忐忑不已 直到傍晚 却见刘金吾和秦绝响扳肩拢腰 笑忒嘻嘻地拥进府來 说道:“大喜大喜 皇上已经准奏 把徐老儿打发回家去啦 ”
常思豪双睛大亮 一时又不敢相信 再三询问 刘金吾道:“确实无疑 皇上已经让冯公公拟旨 擢李春芳接任首辅之职 并要酌情挑适当人选补充内阁 ”
常思豪激动半晌 回头问徐渭道:“先生 若无缘故 徐阶绝然不会如此激烈地请辞 莫不是您送过去那幅画中 有什么奥妙玄机 ”梁伯龙也道:“吾看那画中之意 无非暗示他危机就在眼前 照理说徐阶是经过大风大浪之辈 弗会这么简单就被吓倒吧 先生 侬笑什么 别再闷窝头好勿哉 ”
徐渭微眯二目 说道:“已成之事 说它作甚 倒不如好好想想接下來如何置其于死地 ”
刘金吾笑道:“杀人杀个死 送佛送到西 你老先生热水快刀 端的好狠也 ”几人皆笑 徐渭却哧拉一声将衣衫撕开 露出满身爬虫般的伤疤來 淡淡道:“若论狠 只怕有人胜徐某十倍呢 ”一瞧他那瘦骨嶙峋的身体上竟密密麻麻有如此多的伤口 受刑之重可见一斑 大家心头怵惕 也都笑不出來了
常思豪眉关深锁 微微显得有些为难:“先生 徐阶暂时还是不动的好 ”
众人都是一愣 徐渭两眼翻起
常思豪道:“先生息怒 徐阶罪恶滔天 死有余辜 可是放权不等于放手 他的亲信李春芳接任首辅 张居正也在内阁 徐党的人还把持着朝廷半壁江山 如果对已经下野的徐阶赶尽杀绝 只怕他们会群起遮护 皇上那边念其为两朝老臣 也一定于心不忍 一力维持 所谓人怕逼 马怕骑 穷寇莫追 咱们还是见好就收为上 ”
徐渭两颗眼袋不停皱跳 好像婴孩学跑时颠抖的阴囊 他斜着眼发出一阵冷笑:“哼哼哼 能治一服不治一死 侯爷 您对这官场熟套看來是通透得紧呐 我看你不是想见好就收 而是想趁机邀买徐党人心 将他们收归己用 巩固自己在朝中的根基罢 ”梁伯龙道:“先生这是说到哪儿去了……”徐渭打断道:“住口 他能唬得了你这戏子 却休想瞒过我这对眼睛 ”
“他妈的 ”秦绝响柳叶眼也立了起來 刷拉一声抽刀喝道:“老东西 别给脸不要脸 ”
“绝响 ”常思豪一声怒斥 将他抽出一半的落日刀又拍回鞘中 回身向徐渭一揖:“先生 若动徐阶 朝野上下难免人心惶惶 您说的不错 我的确是想借机稳住人心 将他们收归己用 那是因为在我心中别有一番构想 要通过他们來实现 如今外族骚扰 民乱纷繁 大明再不改变 就要……”
“哈哈哈哈 ”徐渭仰天长笑数声 将他的话音压下 冷然道:“徐阶维稳 你要改革 旗帜鲜明 都打得堂堂亮亮 其实嘴嚼天下 心想私囊 还不都是一路货色 ”梁伯龙和顾思衣听了这话脸色都有些不自然 嘴唇张翕 似乎感觉不无道理 打消了劝说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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