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 鱼腥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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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连安起身道:“形势还不算差 一切见机而作 见景生情就是 干爹那边我还要去回复一下 咱们改日再聚 ”
秦绝响道:“你就说我脾气古怪喜怒无常 试探之下碰个软钉子 也就沒再深说 ”程连安打个沉吟 点了点头 将他送走之后 秦绝响回來琢磨:“冯保替张居正出头劝我 自是和小山上人一个鼻孔出气 从太监、阁臣到少林掌门 可以说禁宫、朝廷、江湖这三个点贯连支撑在了一起 这就不能不佩服老郑 把局布得确实严密整齐 幸好我一冲一猛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否则靠细摸慢渗 想拿下百剑盟岂是容易 嘿 这他妈才真叫天意 ”
他一阵后怕 一阵庆幸 一阵得意 料想冯保之所以会派程连安來 多少也有些沒把自己当回事的意思 程连安回去这么一说 他心里必然要犯些核计 冯保是宫内势力最强盛的人 距离权力核心最近 现在只有大哥和他联系得上 凡事不好说话 如果他有兴趣出來接触一二 那自己就有机会将因郑盟主死亡而断裂的关系网再度编织起來 重握在自己的手里
本來常思豪和冯保关系不错 若是他肯从中搭桥 加上程连安这层关系 一切就更容易了 可是大哥不是北上就是南下 在京也是事务繁多 一直也沒腾出功夫 这回无论如何也得加点紧才好 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常思豪回转 便派人到昌平大营去接 天交傍晚 陈志宾來回报 说侯爷已然只身离京
他听得柳叶眼一横:“什么 大哥走了 你沒听错 ”
陈志宾道:“沒错 是戚大人亲口所说 ”
秦绝响坐回椅上 目光有些发直 陈志宾抬起脸來:“侯爷领密旨办事 不愿有人大张旗鼓送别 也在情理之中 ”秦绝响横了他一眼 真想骂:“你他妈老糊涂了 我们兄弟是什么关系 皇上密不密旨算他妈老几 ”碍着他是暖儿的父亲 总不能太过分 压了一压 摆手道:“知道了 你下去吧 ”
陈志宾应了声是 垂首退下 暖儿也不敢吱声 在角落里静静瞧着 只见秦绝响坐了好一会儿 站起身形缓步來至墙边 推窗南眺 目光平直淡略 一张小脸上尽是忧容 她看得一阵揪心 小嘴唇略张了一张 终不知该劝说些什么 黯然地垂下头去
天心悬旧月 一溪碎波黄
月色下的草庐简素依旧 宁静安详
红殷殷的蜀椒串在窗下轻荡 仿佛一排排倒挂的烛光
一条竹排随着滚滚落叶顺流而下 在草庐之畔缓缓撑定停横 一个裤腿高挽、头戴草笠的渔夫手提鱼篓脚尖轻点 跃落岸边 向草庐行去 口中唤道:“小香 我回來了 ”
草庐内无灯无火 毫无动静
渔夫摇头失笑 喃喃自语道:“准是又喝多了 ”提着鱼篓走到门边 摘草笠挂在檐下 拉开门道:“今天收获不佳 只捕到了一条哩 ”说话间迈步进屋
一股血腥味和着酒气扑鼻而來 令他吃了一惊 目光疾扫 只见墙上琴歪 琵琶落地 屋中桌椅横倒 地板上左一滩、右一滩 尽是深色的血迹 还有一只碎裂的酒壶 水颜香靠在窗下头发散乱 毫无声息
他赶忙将鱼篓一扔 扑过來道:“小香 小香 你怎么了 出了什么事 ”仅有的那条小鱼翻出篓外 在地上“吡、啪”翻跳
水颜香迷迷糊糊被他摇醒 眉头立刻皱了起來 挥手乱拍道:“臭……臭东西 离我远一点 ”吐字颇不清晰
渔夫推开窗让月光照亮自己的脸庞:“是我 小哀啊 ”见她身上尽是血迹 也顾不得许多 伸手四处探摸 寻找伤处 水颜香厌烦地挣扎着 两手乱挥 不住拨他腕子:“别碰我 都是鱼腥味 臭死了 ”口中一股酒气冲人 长孙笑迟摸她身上确无伤口 稍稍放下些心來 屋里屋外地转了一圈确定无敌人潜伏 这才到后厨净手 刚舀了一瓢水在盆里 就听身后柴堆哗然一动 他不及多想 猛回身一腿扫出
柴枝飞射 散落一地 定睛看时 却见后面引火用的干黄草堆里 趴着一只白色小兔
那小兔拖着一条伤腿 绒毛上血迹斑斑 身子瑟缩 眼神黯淡 奄奄一息 已无逃窜求生之力
长孙笑迟一见便即省悟:这兔子是昨天自己在林中捉來的 想必小香是想杀它给自己做晚饭 结果一刀未能砍死 两下受惊 兔子四处乱跑 为了捉它才搞得满屋乱七八糟、到处是血 他瞧瞧旁边案板上放着切好的葱、姜末 想像着这天下第一美人战战兢兢追杀小兔的场面 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
下腰瞧去 灶堂里灰烬忽闪 尚有余红 他在灶底塞进些柴禾 锅里加了两匙油 一探手捉住兔子 拧断颈骨 伸食指在腿伤处往里一插 左突右豁撑开皮膜 抠住一撕 半张兔皮便剥了下來 两三下又将另一半剥好 掏去肚肠 肉扔在案上 快刀斩成小块 此时锅中油已滋滋作响 他将葱姜末扫进锅中 待香味略出 又将肉块扫入 略翻炒两下 加进了水 盖好锅盖 在灶下添了根长柴 重新净了手 夈了块手巾 端着脸盆回屋
水颜香迷眼不睁地仍在窗边靠着 手在空中无力地虚抓 口中唤道:“酒……酒……”
长孙笑迟走近把脸盆搁在地上 点亮松油灯挂在墙边 回來捉了手儿 用湿手巾轻轻替她擦拭血迹 哄道:“來來來 擦干净了再喝 好不好 ”水颜香厌恶地抽回胳膊一甩:“酒 酒 ”长孙笑迟笑应道:“好 好 ”回手拉起一把椅子 把手巾搭在上面 找來一只碗到酒桶边蹲下 揭开盖子一瞧 里面空空荡荡 已然见底了 中午自己临出去打渔前 桶里应该还剩下十來斤 想必半天的功夫 这些酒都被她喝尽了 只好回头道:“酒沒啦 明天我到镇上买吧 ”
水颜香身子缩成一团 口里有气无力地道:“我现在就要 你去买 你去买……”长孙笑迟见她满脸红胀胀地 知是大醉正酣 回來蹲下哄道:“集都散啦 我答应你 明天到镇上卖了鱼 一定多买些回來 好不好 ”水颜香摇头起腻:“你去找话痨 朝他要……去啊 去啊……”不住地推他大腿
长孙笑迟拨开她掩眉的长刘海 见她仿佛刚下生不久的小猫般 醉得连眼睛也睁不开 长长的睫毛合成一线 边角上黄黄的眼屎仿佛两颗小米粒儿 迷迷糊糊两手只顾推 不禁失笑 拈指替她摘去一小条沾在发丝上的草棍 将手巾醮湿按在她眼角 替她轻轻洇着、揩着 道:“还找话痨呢 他白送了咱们那么多酒 已经被老板赶跑啦 你怎么忘了 ”
水颜香烦躁起來:“我不管 我要喝酒 你去买 你去买 ”
长孙笑迟知道和醉人沒法争辩 不再答言 继续给她擦脸 水颜香伸手拨开 一脚蹬出 恰好踢翻了脸盆 水如流波 铺洒了一地 长孙笑迟笑道:“瞧你醉的这样子 再喝下去 又要‘一片好山河’啦 ”水颜香挥臂大声道:“你骗我 你说过要我锦衣玉食、风光无限的 现在却喝点酒都不成 每天还要烧火、洗衣、做饭、擦屋子、刷马桶、腌咸菜 还要杀活鱼、杀兔子 我不要杀 我不要杀 ”她吼着吼着 两眼里泪光闪闪 又呜呜地哭了起來
长孙笑迟僵怔了半晌 身子向前一倾 双膝点地跪坐下來 伸手拢她入怀 柔声道:“是我不好 以后这些事情我來做 杀鱼我來杀 好不好 ”
他轻轻摇动着 等了半天 沒有回应 低头看时 水颜香鼻翼扇动 呼吸均匀 已经又睡着了
清风透过窗缝吹來 松油灯里的火苗如落地黄豆般 跳了几跳
水颜香的脸庞浸在弱弱的光线里 透暖生红 安详得像个孩子
长孙笑迟表情里浮起一种载着笑意的忧伤 缓缓低头 向她凌乱的发丝间吻去
淡淡的草木灰味传入鼻孔
水颜香略伸了伸腿 偏过身子 贪恋温暖般向他怀里偎了一偎 白色纱衣随着动作在灯光下卷动 边角脏兮兮的 上面已经有几处勾丝和破孔
乡野草庐比不得明堂华厦 粗糙的地板、柴枝的毛刺、随手要做的活计 每一样似乎都对精致织物有着抵触和仇恨 总能在不经意间将它们刮破划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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