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 心鼓敲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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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音很快到了船楼之下
程连安在前引着 方枕诺上楼的步伐很稳 而且步步有声 像棋士与小儿对弈时落子的从容
郭书荣华听着步音 静静瞧着他的动作 像是欣赏着一尊玉雕的美感 丝毫不带鉴验的味道
投诚之人原当诚惶诚恐、先行请罪 方枕诺却并无任何拘束 上來扫着四周陈设 好像在找什么人 眼光落在角落那琵琶上 便露出些许笑容來 口里说道:“琵琶乃是胡人军中乐器 抱之马上 于战场间与巨鼓同奏 铮铮然奋发昂扬 传入中土虽经多次改制 仍然难掩其中刀箭铿锵之意 适才小可在岸上听得一曲奏來悠然和厚 不见烟火刀兵 却能在平和中保持住那一种奋发姿态 令人闻之豪心迈越 慨而更慷 斯真为天下绝手 枕诺心下十分倾慕 这会儿不知琴师到何处去了 可否请出一见 ”
程连安观察着督公脸色 见他含笑不语 便适时接过來:“方先生体貌淑钧 神气清朗 想來久受诗书音乐洗养 乃至超然 督公初学琵琶 正要多听意见 先生既为高士 还请不吝指点 ”
方枕诺讶然一直 似乎沒想到那“琴师”就是郭书荣华自己 更沒想到几案后这个英姿俊俏、未穿官服的人便是堂堂的郭督公 听程连安要自己指点 忙道了声“不敢” 跟着道:“枕诺仅是于此稍有涉猎而已 岂敢妄称知音 适方才闻曲怀舒 一时形骸两忘 有失礼处 还望督公海涵 不过 这位小公公怕不是在说笑罢 方才这一曲弹得气象宏博 分明恰到好处 足见督公技艺之精绝 襟期之高旷 倘这也仅是初学 那只怕要令嵇、阮焚琴 襄、旷缩肘 不敢再露其羞了 ”
曾仕权窝跪在一边 听这些话身子不动 后脖筋却梗來梗去地蹦跳 横着眼珠子暗骂:“上來便一通马屁 厮文败类 ”
程连安扫一眼督公无话 便笑接道:“哦 呵呵 方先生也是行家 又何必客气呢 说來这琵琶在马上弹奏 指法急凑 往往不够严整 可这乐中劲意却也是从中而來 国人演奏之时 常常翘起一腿 将琵琶担于其上 为的就是在身体不平衡中找到马鞍上的紧张和动感 可是这小小动作 又哪里比得上马背的颠簸呢 奏來差强人意 也就不足为奇了 ”
方枕诺笑道:“是 可见人的技艺再高 坐错了地方 也发挥不出效用 督公能想到以船体的摇摆來代替鞍头动态 不但取足了奔马之意 更得婀娜水态江姿 真是律外奇格 别开生面 枕诺有幸一聆天籁 当真不负此行 ”
郭书荣华淡淡一笑:“古人娱乐 必得明月当头 画舫轻舟 只是今人早已不识其真意矣 荣华无非淘钩袭古 附庸风雅罢了 方君既通雅音 便是美客 想來日后你我合奏几曲 也是赏心乐事 ”
方枕诺折身待要称谢 忽听一声“报 ”声音刚越 从楼下传來
郭书荣华将袖一掸 程连安向下传话吩咐召见 曹向飞蹬蹬蹬大步上梯 单膝点地头往下扎:“督公 ”后面方吟鹤、小笙子两人跟上來也跪在旁边 口称:“属下方吟鹤、奴才井闻笙 叩见督公 ”
只见小笙子手中还端着托盘 盘中是一颗小小人头 看面目正是安思惕
一股血腥味弥散开來 郭书荣华眉心微皱 食指扬起來横在了鼻子下面
曹向飞忙唤干事将人头端下去 自向上禀道:“督公 这小太监口出狂言 无礼之极 被我一刀杀死 特來督公台前请罪 ”
方吟鹤忙道:“此事和大档头毫无干系 全是属下一人之错 属下之前挖陷坑设围 见曾掌爷一行误入包围圈 后面聚豪贼人追兵不远 为避免计划失败 沒有出言提醒 导致曾掌爷一行人跌入陷坑 安公公身上也因此受伤 刚才属下奉督公军令 出去着人传送圣旨 回來时遇上安公公 被他拦下训责 属下不敢抗辩 这时大档头安排完火黎国师等人食宿事宜回來 瞧见此事 一怒之下就动了手 ”
曾仕权知道曹老大的脾气 他虽然心狠手黑 可若是不生真气 绝不至于如此鲁莽 想來安思惕所说的话必然极为过格 郭书荣华淡淡地道:“他是冯公公从宫中拨下來给小程使的人 年龄又不大 纵然说些什么过头的话 你们也当担待一二才是 如今这样杀了他 让小程难堪不说 让他到冯公公面前又怎么交待 ”
小笙子往上叩头:“督公 这安思惕骄狂自大 仗着自己的身份 对厂里人一向不尊重 下來沒几天 对大伙儿非打即骂 处处挑理 处处不满意 底下的人惧了他 都要恭恭敬敬地唤他一声‘安祖宗’ 我们程公公对他也很是反感 这次他竟然敢当众辱骂功臣 对曹役长无礼 纵然身首异处 那也是咎由自取 此事奴才全程亲历 就是到冯公公面前 也敢如实作证 ”
安祖宗本是程连安的尊号 却被他移花接木 转到了安思惕头上 曾仕权立刻捕捉到了其中真意 眼睛向上瞄去 只见郭书荣华像是毫无所觉似地 点了点头:“下去罢 ”
小笙子磕了个头 缩身下船
郭书荣华冲曹向飞和方吟鹤道:“不管安思惕以前在哪儿 到了厂里 他总归是程公公的人 今天出了这事 你们两个总要给程公公一个交待罢 ”
程连安忙道:“不敢 不敢 安思惕如此猖狂 也是奴才管理疏失 得罪了大档头和方千户 还是我的不是呢 ”说着给二人行礼陪罪 曹、方二人应辞两句 都站起身來
程连安道:“督公 奴才心里一直有个迷惑:既然皇上早已下了开海通商、重兴渔业的圣旨 为何您开战之前不拿出來 那样聚豪贼寇军心涣散 咱们打起仗來 也必势如破竹 ”
以他的头脑 这话显然是明知故问 目的无非是把大伙儿的注意力从刚才这件事上移开 曾仕权有心插话提示督公 却见郭书荣华斜展长睫 已将目光向方枕诺引去 笑道:“此位方君枕诺是聚豪阁前军师、新加入咱们东厂的干员 他号称‘人中骄子’ 更是李摸雷老剑客的高足 这其间的道理瞒得了别人 瞒方君却是瞒不过的 你既有疑惑 何不向他请教 ”
方枕诺惭然笑推:“枕诺空读诗书 不知顺逆 **于匪类之间 斯文扫地 实实堪羞 什么‘人中骄子’ 可是提也别再提了 ”程连安料是督公有心试他 便笑道:“方先生不必太谦了 君子之失有如日月之明 原本无伤大雅 不知先生对在下刚才的疑问 可否赐教一二呢 ”
方枕诺道:“赐教二字万万不敢 其实乱民多因大明封海之故 由广东福建汇集而來 被聚豪阁收为己用 开海旨意一下 表面看是釜底抽薪 能打消他们的斗志 但这样一來 那些乱民以为官府怕了自己 反会生出有恃无恐之心 即使收伏 将來难保不会反水 想來督公之意是‘先兵后礼’ 狠狠惩戒之后再行感化 贼匪乱民身临绝境 居然死中得活 自然感念皇恩浩荡 满心服帖 这样做看似有反常情 却能换來长治久安 正是对付无知乱民最好的方案 ”
郭书荣华向榻上略瞟了一眼 转回脸來道:“其实开海之事 是之前侯爷所提 皇上曾召部议 商讨良久 觉得难保妥当 主要还是担心开海之后倭寇再行作乱 走私横行 但看沿海荒芜 民不聊生 以致盗匪纷起 百姓如此之苦 再拖下去终非久策 最后这才下定了决心 旨意下來之后本來要即时颁布 但出于小民无知、容易错把天恩辜负的考虑 我这才建议封旨南下 以聚豪阁为例杀一儆百 再视战机情况适时宣颁圣旨 其意正与刚才方君所言一致 ”
曹向飞、曾仕权、程连安、方吟鹤同时垂首:“督公高见 ”
郭书荣华安慰了方吟鹤几句 让他和曹向飞带方枕诺下去彼此熟悉 量才安排一个位置 几人一走 屋中便只剩下程连安和一直长跪未起的曾仕权 程连安进步道:“督公 我看这姓方的未必是真心來投 咱们还当小心提防为是 ”郭书荣华笑了:“哦 你为何这么想 ”程连安折身道:“回督公 要说证据 奴才确实沒有 不过此人镇定自若 毫无降者诚惶诚恐之态 反而令人感到不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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