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 手滴血 (第2/2页)
栈桥方向叮叮咚咚 琵琶声淡淡而起 随风飘传过來 曾仕权回头望了望 把一根吃干净的竹签扔进火里 扶着膝盖在他们三人脸上瞅了一圈 道:“天下事 咱们东厂几乎无所不知 无所不晓 可是有四大谜团 至到现在也沒查清楚过 这头一个谜团 是第四次武林雄风会上 ‘守义戒淫花’这武林至宝究竟为谁所盗 第二个 就是‘第一杀手’的族姓 曹老大虽是第一杀手的长子长孙 却也不知道爷爷姓什么 因为只有继承了‘第一杀手’名号、成为杀手学堂总堂主的人 才有知道这姓氏的权利 而这曹向飞的名和姓 则是他从堂里出來后、闯荡江湖时自己取的 ”
程连安道:“我跟管档案的聊天 听他们说过不少江湖趣闻 据传这‘杀手学堂’专搞暗杀 赚的钱富可敌国 曹老大是长孙 多半要继承堂主之位了 怎么跑到來闯荡江湖 又进了东厂 ”
曾仕权笑道:“要说起这个 那故事可就长了 ”据传杀手学堂建立在唐朝以前 和昆仑“毓侠院”、天山“养志塾”齐名 在旧时武林中有着相当的地位 至今已有数百年的历史 但和毓侠院、养志塾不同的是 他们培养人才时只是单纯教传武功 并着重于刺杀技术 并不进行武德的灌输 收的学员也大多是捡來的孤儿 或是被刺杀者的遗孤 学堂中的事情相当神秘 地址也常有变迁 不为外人所知 但有个规矩很多人都听说过 那就是:每到一定年限 堂中将选出三名最优秀的杀手竞争 胜出者可升任总堂主 并且继承‘第一杀手’的名号
在上一次的竞争中 曹向飞的父亲和另外两名杀手杀入了决胜局 当时另外两人论武功实力比曹父稍逊 但轻功略有过之 偏偏最后一局 老堂主定的題目是:三人在百步外同时起跑 手先碰到他身边这棵大树者为赢 曹向飞父亲知道自己轻功沒有优势 因此打定主意 准备在起点处就向二人动手 这样还有赢的机会
不料比试当天一声令下 那两名杀手却同时向他出手 趁他格挡闪避之机 两人又迅速撤手向终点跑去 他奋起直追 可是就那么两步的距离 却始终追赶不上 眼见那两名杀手离终点不远 自己已然沒有希望 他忽地急中生智 从怀中掏出匕首 大家看他掏刀 都以为他要当暗器扔出去 可是那样只能击倒一个 终究还是要输 谁知他却“喀”地一声斩下自己手掌 抛了出去
那手掌在空中沥出一条血线 越过两名杀手先行击中树干 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掌印 于是 他就这样出人意料地获得了胜利 然而曹向飞却认为 那二人攻击父亲固然不对 父亲这样取巧获胜 也毫沒道理 为此他挺身而出 在学堂中掀起一场论辩 认为三个人都无权继任堂主之位 论辩结果令他大失所望:学堂中几乎一边倒地认为:杀手行事原该出人意表 三人行径虽然都有问題 却完全都在老堂主规定的范围之内 因此结果是“公平有效”的 甚至连那两名落败的竞争者也表认同 眼见父亲就这样坐上了总堂主的位子 曹向飞反而深感耻辱 一怒之下负气而走 就此离开了学堂
方枕诺听完 喃喃道:“……想不到世间 还有这么狠的人 ”这话指的是曹向飞的父亲 方吟鹤和曾仕权听了却都抱以一笑 表情里很是不以为然
程连安很敏感 尤其方吟鹤和曾仕权脸上带笑 却刻意不往这边看 更显出他们是想到了一起 的确 相对于自己來说 成年人砍断手掌的事一点也不稀罕 他笑着引开道:“那曹老大又怎么进了东厂呢 ”
曾仕权笑道:“嘿嘿 那说起來 可是段佳话 当初咱们厂里的档头有二十几个 比现在热闹得多 当时大伙儿分成两派 一派龙 一派鬼 相互间斗得厉害 鬼派的头目叫陈星 这小子用计害死了龙派的首领 发现龙派不但沒倒 反而稳稳当当地撑了下來 原來真正的首领不是死去那个 而是隐藏在背后的、人称‘小郭’的少年 于是又准备使坏扳倒他 可是明里暗里 陷害栽赃 阴谋阳谋 多次策划 硬是弄之不动 实在沒法就想出了个主意:找杀手行刺 ”
程连安道:“那想必是找到咱们曹老大的头上了 ”
曾仕权道:“可不 当时咱们曹老大流落江湖已经有些年了 靠做杀手过活 名头那是相当的响 从來沒失过手 接了陈星的委托后夜潜东厂 进了督公 当然那时还不是 的屋子 怎么动的手 谁也不知道 据当时外面巡夜的干事说 看到督公的屋里只是烛影一闪 窗纸蓬地鼓起來 大伙儿赶忙闯进去 就见曹老大跪在地上 旁边扔着把刀子 督公据桌坐着 小身子安闲得像刚品完一盏六十年的老普洱 当时他摆手 让人退出去 大伙儿守在外面 只听屋里问:‘为何自尽 ’曹老大说:‘杀手杀不了人 就杀自己 ’督公说:‘做人做事 应当百折不挠 你放弃得太早了 你走吧 改天再來 ’屋里静了一下 跟着窗户啪地一开 人影飞出 好像扑楞楞放出只黑鹞子 ”
程连安奇道:“这么简单就把他放了 ”
“正讲的精彩呢 别打岔 ”曾仕权手摇肉串 肘支膝头 把脑袋往前凑凑 继续道:“……接下來三个月间 曹老大又來了两次 都沒得手 督公对他说:‘潜入东厂已然不易 你这样很累 以后留在我身边吧 刺杀起來更容易些 ’”
程连安“噗”地笑出來 曾仕权:“……就这样 曹老大留在了督公身边 白天督公吃饭 他也跟着吃饭 督公办公 他便看着办公 晚上督公里屋睡 他外屋睡 这可把陈星吓了个够呛 还以为这杀手已经被督公收买去了 每天在厂里行走 身边又多带了四个保镖 这是我后來才知道的 后來的大半年间 曹老大又刺杀督公二十几次 总之沒有一次成功过 后來又有一次刺杀未遂 督公制住他时叹说:‘你武功不如我 但趁我睡熟、如厕的时候出手 总还有机会的 你却死活不肯 作为一个杀手 你太光明磊落了 这样的人不该再做杀手 应该为国出力才是 ’”
这下不但程连安失笑 方枕诺和方吟鹤也都露出笑容 沒想到“小郭”也有这么逗人的时候
曾仕权压着笑道:“当时曹老大单膝跪地说:‘我自幼做杀手 死在我手上的人有很多武功远胜于我 而今前胸后背、胳膊腿上这百多道疤 就是他们给我留下的痕迹 但他们还是死了 你和他们不一样 你是我的主 我跟你 ’他竟然就这样转身出去找陈星 把收的定金当面退给了他 还倒找了几百两‘误时费’ 这事让陈星出了个大丑 厂里一些人原有的看法因此改变 对督公的实力给予了新的评估 这也直接影响到了后來两派斗争的形势 ”
栈桥边的琵琶声如江水灌流 清爽直入胸臆 几人对火静默 郭书荣华悠然运指的形象仿佛也正浮现在焰底 方吟鹤道:“以前我觉得自己很猛 等瞧见曹老大 知道他才是虎 而我至多是条狼 可是见了督公 又不一样 那感觉真说不好 像骨殖中的一点磷火在阴山洞子里走 沿路照出一片幽凉 洋洋得意 突然山洞尽了 一下來到亮地 眼前阳光普照 万物滋长 自己一下就沒了 连去体味挫折都來不及 就是迎风而散、一败涂地 ”
曾仕权笑了 道:“有这想法就对了 我一早儿就有句话:什么样的脑子搁到督公面前 那都不叫脑子 什么样的武功搁到督公面前 那都不叫武功 在咱们督公面前玩心眼儿、耍花活儿 那是一点意义也沒有的 ”说完站起來 似有意、似无心地在方枕诺和程连安脸上瞄了一眼 拍拍屁股 抻个懒腰 走了开去
这一眼像揩人酒涡的指头 带着某种宠爱、挑逗和嘲讽 使得他之前讲的故事都有了另外一层深意 程连安只觉从脸颊到耳根都热跳起來
方枕诺也沒有说话 感觉内心的骄傲正支撑起一种不以为然 却又不得不承认 郭书荣华身上确实有着某种气质 高屋建瓴、天马行空 有着难言的魅力 一阵烦躁袭來 令他难以安坐 站起身歉然一笑:“腿麻了 活动一下 透透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