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点本073】三章 海阔 (第2/2页)
掌柜笑呵呵拿草纸包好,扯纸线扎个十字花递给他,道:“偏你了【娴墨:占人便宜,自己心里明镜一样,偏还腆脸直说】,还是读书人,讲究,【娴墨:讲究在人,不在读不读书,就你这样的,读多少书也是爱占便宜,搁到现在,多半坐公交抢座,排队夹塞儿,看书下盗版,吃饭偷牙签儿,人的心胸定在那了,做的事就不一样,】”
长孙笑迟怀抱月饼回來,往摊后一蹲,瞧着身边的粮米、酒坛,心里感觉踏实不少,手里的月饼热热乎乎,还带着出炉的温度,烘得胸腹间暖洋洋的,天空中起了点小风,刮得树叶哗哗响,他守了好一会儿,仍不见买主,街上愈发冷清,看看天色见黑,也懒得再等了,装筐收拾回家,
一路撑篙逆流而上,不多时眼见牧溪小筑已然在望,一阵慵懒的歌声和着琵琶随水音断续传來,长孙笑迟心想:“小香多日不唱了,今天家里又无酒喝,怎地这般好心情。”仔细听时,正唱的是:“……的是你,晴雨随风任东西,偏颇了自己……相对总无言,启口两三句,情到浓时情转薄,英雄也无趣……”【娴墨:偏颇二字,便知不再是细雨清音踏阶來的心境了,情到浓时是谁浓,情到薄时又谁薄,感情事,你想我我也想你正常,你不大想我,我也不大想你,也正常,最怕两个人都浓浓的,然后忽然间有一个人淡了,】
“无趣……”
他听得心头一闷,钝钝生痛,只听草庐中又响起男子哈哈大笑的声音,不禁眉心微皱【娴墨:阿月脑袋顶个西瓜皮,不在乎有沒有人说他戴绿帽,谁高谁低,就怕比,大花的境界,长孙小常加一块儿,拍马也赶不上,】,急点几篙贴岸,将竹筏往石头上一卡,提鱼篓直奔草庐,豁然推门而入,
乐声倏止,只见水颜香怀抱琵琶,指捏甲片靠坐在桌边,对面的男子听见门声,目光向这厢望过來,肤色栗黑透亮,脸上笑容仍有余韵,
长孙笑迟一愣:“常兄弟,原來是你。”
“啊。”常思豪笑道:“又來打搅你们隐居之乐,不好意思呀。”长孙笑迟僵硬一笑:“哪儿的话。”将鱼篓放在地上,搭眼一扫,见桌面上摆着几盘切好的牛舌、猪耳等熟食【娴墨:有等字,便是还有其它,单提这两样,一舌一耳,正是有话要说给人听,妙在牛舌笨,猪记吃不记打,耳朵大也白搭,不听,这说客当的恐不乐观,】,还有两盏竹杯、一只开了封的坛子,上贴红字,酒香透人,心知水颜香向不外出,那么这些酒食自是常思豪带來的了,
常思豪笑呵呵地凑过來:“哎哟,东西买了不少啊,有什么好吃的,拿出來尝尝。”说着蹲下毫不客气,伸手在鱼篓里翻,他五指一划,先摸着了那两坛酒,抬脸笑道:“哈哈,就知道有好东西。”抓起一坛拍开封一闻,登时皱眉:“咦,什么味儿,这酒坏了。”
长孙笑迟一笑:“乡下的酒就是这样子了。”却见他连连摇头:“哪有的事儿,跟上回在你这喝的那杂粮酒差远了,我在道上买的都比你这强。”又拍开另一坛闻闻,立刻满脸厌恶,移远了鼻子:“这坛都馊了,不成不成,你得找他换去。”
长孙笑迟闻那酒味虽然不佳,但也远不至于到“馊”的程度,这么说未免有些夸张,抬头看时,水颜香一手拢琵琶,一手托竹杯,闲望窗外,面无表情,缓缓饮下一杯,瞧也不向这边瞧一眼,他一时无语,低下头,把盐米等物取出,拎到厨下,回來只见常思豪仍蹲在鱼篓边,手里正颠着那油纸包,打开看是月饼,登时笑了:“好,好,马上八月十五过中秋,我这一道净顾着赶路了,也沒买块月饼尝尝。”说着站起身把纸包往桌边一撂,坐下拿起一块便塞进嘴里,大嚼两口,瞅瞅馅儿,连声道:“好,哈哈,月是故乡的美,月饼是枣泥的甜呐,哎,记得上次來时还是吃春饼的时候,这次來已经吃月饼了【娴墨:小常这也是二下江南了,徐阶倒严,耗时十载,小常倒徐,不过两月,剑家办事效率还不错,】,这日子过得还真是快呢。”抓起竹杯,咕嘟嘟灌了一大口酒,那月饼本來就半个巴掌大,他三两口吃完,又摸第二块,发现底下沒有了,一脸讶异地道:“哎哟,怎么就两块,啊……这是你和嫂子过节要吃的吧,哎呀,一人一块吧,结果这块叫我吃了,这怎么说的,罪过罪过。”说着将那块栗子的又小心翼翼地搁了回去【娴墨:甜的吃了,不甜的剩下了,你倒会挑】,
月饼的厚度摆在那里,数量自也极易分辨,他这举动之做作,自是任谁也看得出來,长孙笑迟一笑:“兄弟,你就别拿我们寻开心了。”
常思豪翘起二郎腿虚虚一拱手,笑道:“不敢不敢,一块月饼掰成两半吃,这才显得你们夫妻同甘共苦,患难情深嘛,小弟也是想成全你呀。”
水颜香站起身來,默默把琵琶挂在墙上,转身进了里屋,长孙笑迟向她背影瞄了一眼,沒有作声,低头落目地道:“上次令贤弟负气而走,我夫妻甚是不安。”常思豪笑道:“人各有志,强人所难是小弟的不对,怎能怪哥哥呢。”长孙笑迟瞧了他一会儿,道:“你不怪就好。”就在水颜香原來的位置坐下:“不知贤弟此來,所为何故。”【娴墨:这是知道你來必有事,你又必说,所以干脆让你说,不听就是,和上回堵着不让你说是两个路子,】
常思豪抬起膝盖抱住,笑道:“也沒什么事儿,我办事打这儿路过,就來瞅瞅你们过得习惯不习惯,【娴墨:你让我说,我偏不说,和上回也是两个路子,小常也会玩绝的,】”
长孙笑迟瞧出他这言不由衷带着两分故意,却也不加点破,更不加追问,应道:“还好。”常思豪笑起來:“嗨,像你这富贵惯了的就喜欢拿穷日子当新鲜,如今我是白米香肉吃惯了,再回去嚼树根子啃山药,只怕要咽不下去了呢。”说着提坛往原來水颜香那只杯里斟酒,口中念叨:“我啊,是真佩服你们,俗话说得好,穷人乍富,腆胸叠肚,富人乍穷,寸步难行,你们俩原來在江湖上那是多风光,如今在这小河沟边一待【娴墨:前文水颜香离开独抱楼,双吉谓跟野汉子跑了,如今牧溪浪漫事,在小常眼中无非是守条小河沟,俩人都是“专业毁浪漫二十年”,】,沒的吃,沒的玩,干巴巴的日子还能一天天往下过【娴墨:无小河沟汇不成江湖,是知隐居是告别不是远别,身在江湖和身在河沟边一样临水,为何干巴巴,有梦想的时候,梦是美的,追逐梦想、为梦想努力的时候是苦乐掺半的,梦想实现后,就沒了梦想,乐一乐,疯一疯,生活又变得无味了,小常此刻是不理解,故无滋味,长孙是尚在已实现的梦想中嚼滋味,小香性格外向,明显有点嚼够了,心境不同,大家口里滋味也不同,】,这就不简单哪,尤其嫂子,一个女人家,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换了是我,可不愿跟你受这罪呢。”说着将斟满的酒杯往前一推,又给自己斟,
长孙笑迟一笑:“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快乐非关贫富,而在于心中有无牵挂执著,我和小香繁华历遍,对那些声色犬马早已沒了兴趣,如今三餐有米有菜,闲弹歌唱,闷赏云溪,倒也不觉寂寞,【娴墨:此章处处写心境,弹唱赏溪和声色犬马区别何在,喧嚣可以冲淡寂寞,说明有寂寞可以被冲淡,安静滋生寂寞,也不是沒有寂寞,作者不写“不寂寞”,而添一“觉”字,是知寂寞与否,全在觉不觉得,更和隐居与否无关,】”
“美。”常思豪搁下酒坛,一拍大腿:“两耳不听窗外事,老婆孩子热炕头【娴墨:下句是一心只读圣贤书才对吧侯爷,】,这才是神仙过的日子【娴墨:原來神仙都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來,祝你们早得贵子,干。”长孙笑迟举杯还笑【娴墨:笑容是还的,比陪强点有限】:“借你吉言。”两人闲聊天,常思豪似乎学乖,刻意半字不提外间发生的事情,长孙笑迟便也不打听,这样沒咸沒淡地吃了几杯,看天色已晚,常思豪起身告辞,他也不挽留,送到门外,常思豪从屋后把三河骊骅骝牵出來,道过珍重之后,趁月打马踏溪而去,白色水花串串连远,渐渐消失不见,
长孙笑迟在月色下凝望片刻,转身回屋,撩开里间屋帘,水颜香在一片青森森的黑暗里侧身依床而坐,无声无息,
他定了定神,笑问道:“怎么不点灯。”
水颜香沒有答话,
浮云过月,清光透窗而來,在她衣背上镀出银色的亮线,
沉默令屋中产生一股无形的张力,膨胀着两人相对的空间,
长孙笑迟想起她之前弹唱的歌词,一时觉得身心滞重,挑着帘子转身刚要去取灯,就听身后水颜香道:“小哀,我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