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章咱们走着瞧 (第2/2页)
叶无坷点了点头。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气氛一下子就显得有些凝固。
二皇子是因为陛下的要求才来北疆的,可如果......这一切都是他自己计划之中呢?
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做了什么,也知道母亲和徐绩勾结了什么。
所以他断定会在什么时间这些事都暴露出来,他也断定他父亲最大的危险在北方。
也许他来北疆是他主动请求,陛下准许。
他来了,又消失了。
二皇子和徐胜己以及耶律松石三个人,当初在屈渤到底定下了一个什么计划除了他们之外只怕没人能看清楚。
叶无坷对这三个人其实都说不上了解,其中最不了解的就是耶律松石。
可此时看来,耶律松石以死入局,有这样气度这样志向也有这样决心的一位可汗甘愿赴死,都只是这个局的一个开始,那整个局一定比想象出来的还要复杂很多。
都说人以群分,耶律松石能和二皇子徐胜己他们成为知己,能够愿意搭上自己性命去完成一件大事,足以证明他的人格。
“要不要我以召回我们在屈渤大营里战兵的办法进去看看?”
束休还是不肯放弃。
叶无坷摇头:“咱们的人应该不会有事。”
束休也知道,这个时候不管是博儿今掌权还是万劫清掌权都不敢轻易对大宁那支战兵动手。
虽然人数并不是很多,可只要他敢动,博儿今和万劫清都清楚,他们挡不住大宁真正的复仇怒火。
而且留下这支战兵,还能和大宁谈一些条件。
当然,他们可能并不知道大宁从不会因为威胁而谈判。
叶无坷这样说,可不能真的就不做任何准备。
束休想去看看,也是出于担心。
“你以大宁鸿胪寺行使身份带威卫去屈渤大营,不管能不能见到万劫清或是博儿今,一定要见到洪将军。”
束休点头:“放心,我必会将洪将军他们带回来。”
叶无坷张了张嘴,似乎欲言又止。
束休看他好像有什么难以开口,于是问道:“你还想交代什么?”
叶无坷沉默了一会儿后问:“你有什么要交代我的吗?”
束休想了想,摇头:“没有。”
叶无坷嗯了一声后在束休肩膀上拍了拍:“小心。”
束休笑起来,难得的笑的犹如阳光一样灿烂。
他就想很多年前他的大哥唐旭看他的时候一样,看向弟弟的时候眼神纯粹且灿烂。
束休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他大哥唐旭是个罪犯,是个十恶不赦的罪犯,是个该死的罪犯,甚至是连累到整个家门几乎被灭族的罪犯。
但唐旭是真的照顾他,从小到大,唐旭都不容得有任何人欺负束休。
做大哥的看向小弟的眼神里,永远都有一份灿烂真诚的溺爱。
唐旭对束休说过,我可以对任何人不好,但不会对你不好,任何人都可以对你不好,大哥会教他们怎么做人,教不会他们做人,大哥就教他们怎么做鬼。
束休此时看着叶无坷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交代的,那......我是大哥,可能有些地方做的不对,我们认识的也很晚,但你就是我的弟弟,我可以对任何人不好但不会对你不好,任何人都可以对你不好,我来教他们怎么做人,如果教不会他们怎么做人,那大哥就算做了鬼,也会教他们怎么做鬼。”
说完这句话,束休再次给了叶无坷一个灿烂笑容。
他在叶无坷肩膀上拍了拍:“相信我,大哥出马......一个顶俩。”
说完这句话,束休转身大步离开。
叶无坷看着束休远去的身影,眼神逐渐飘忽逐渐模糊。
束休一边往前走的时候一边自言自语,说过的还是唐旭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当大哥的哪有时间哪有闲心和你这个做弟弟的解释来解释去?我做什么你都不用管,你当好你的弟弟就行了。”
太阳升起的时候,束休走出了叶无坷的营地。
在这个时候,阳光会把所有人所有东西都镶嵌一层漂亮的金边儿。
所以每一个清晨的离别,总是那么让人印象深刻。
也是当太阳升起的这一刻,作为鸿胪寺卿,叶无坷也要正式开始他的职责。
而在另外一座大帐内,皇帝也要正式开始他的职责了。
他是这个崭新的中原帝国的缔造者,他是一个打碎了旧楚所有残暴所有不公的斗士。
且,他从未停止战斗。
这么多年来,中原人在北边强敌面前总是卑躬屈膝,到了他这一代,这一切都将被他终止。
在李叱心中,强敌就是用来打的,弱敌不是,弱敌是用来欺负的。
如今大宁百姓在黑武人面前腰板笔直眉目冷峻,黑武人再想如从前那样欺辱中原百姓,终究是会被问一句......你看我,有几分像从前?
大太监冯元衣为皇帝更衣,一如既往的手还是那么沉稳。
很多人都清楚,在有些时候这位大太监就是陛下的化身之一。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对皇帝好像有些不礼敬,实际上确实如此。
冯元衣在朝臣面前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代表的是皇帝。
“陛下,还是没有二皇子殿下的消息。”
冯元衣一边为皇帝整理衣装一边轻声说了一句。
连他这样的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都显得有些复杂。
他还只是个外人,二皇子是陛下的孩子。
“隆期自幼心思重,他想做的事在做成之前从不会让人知道也不会与人商量,如果他与人商量了,那商量的事就不是他真心想做的那件事。”
皇帝整理好衣服之后,端起身边的茶杯喝了一口。
“但他自幼也都很顺利,没有什么他想做的事是做不成的。”
说完这句话,皇帝迈步走向门外:“今日不提朕的儿子了,今日朕要提的是中原过往千千万万被黑武人杀死和欺辱过的百姓的儿女。”
他走出大帐,门外的朝臣们整齐俯身。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笑了笑:“人活不了一万岁,也不可能被记住一万年,如果谁能够被世人记住一百年那他就很了不起,如果谁能被世人记住一千年那他就是圣人。”
皇帝迈步向前:“朕试试看,能不能被后人记住一万年那么久。”
所有朝臣全都跟上了他的脚步,朝着大宁立国之后的另外一个战场大步走去。
在大营门口,鸿胪寺卿叶无坷俯身迎接。
皇帝看了看这个年轻的外交官,也是年轻的斗士,他的眼神里都是欣赏,都是欣慰。
“朕让你做好的功课都做好了?”
叶无坷回答:“陛下让臣做的功课从来都只有一种,臣不敢有丝毫懈怠,哪怕是在此时此刻,臣依然在做功课。”
皇帝笑问:“只让你做一门功课?那你告诉朕你做的这一门功课是什么?”
叶无坷:“翻账本。”
皇帝笑了,迈步登上御辇。
“我们中原民族历来宽仁大度从来都没有翻账本的习惯,记住,以后不能这么说,那叫以史为鉴。”
叶无坷笑了:“臣谨记于心。”
御辇起行,文武百官随后。
这是中原几百年来,中原帝国的皇帝第一次以平起平坐的姿态去和天下霸主的黑武汗皇会面。
这一场谈判哪怕最终也没有谈出个什么结果来,可这件事只要发生了就已有足够深远的意义。
“我们一直都说漠北二十八国是中原旧土,是被黑武人夺走的疆域,漠北二十八国的子民,也都是被黑武人掳走囚禁的中原百姓。”
“在楚弱的时候也一直这样说,到宁之后还是这样说,这不是虚张声势,也不是故作姿态,更不是没有威力的喊口号,而是怕后人忘了。”
皇帝坐在御辇上,眼神飘忽在车窗外。
“黑武一直都号称是天下霸主,号称天下之地皆是黑武疆域,可他们其实从来都没有做到过陆上无敌,回头咱们试试。”
皇帝说:“黑武人说这次会面是他们主导,是他们邀请了朕来这里所以朕来了,倒是显得朕是因为害怕他们才来的,这次会面之后......”
叶无坷笑道:“臣以陛下名义邀请黑武汗皇到大宁北疆做客,倒是看看他敢来不敢来?”
皇帝笑着看了叶无坷一眼。
“朕知道你故作轻松,现在你担忧的不是黑武人那边怎么样,你从来都不曾对敌人有过惧怕,哪怕是对并不了解的强敌也从无惧怕,你担忧的是隆期,是徐胜己,是束休?”
叶无坷微微点头:“臣的心思,都在陛下眼里。”
皇帝道:“朕是走过很多路的人,朕经历的也比很多人都要多,但朕从来都不敢以长辈的身份和毋庸置疑的口吻教别人路该怎么走,就像朕的师父,那时候是他把朕从死人堆里捡回来,他走南闯北被人称为陆地神仙,哪怕是在楚末乱世死人无数的时候他走在冀州大部分地方也受人尊敬,就算是那些土匪恶霸见了他多数都要拜一拜的。”
他看向叶无坷:“可朕的师父也从来都没有用命令或是毋庸置疑的语气说过路就该怎么走,我们走过的路再多都是过去的老路,你们是新人,我们走老路的时候也走错过很多步,一点一点休整找回来的正确在你们这一代其实不是真理。”
“经验是有时效的,道理也一样,朕很想教你们,所以朕只能说自己走错过什么,但即便是朕走错过的路对你们来说也不是帮助,朕走对的路对你们来说更不是捷径,因为你们这一代,下一代,下下一代,万万代,每一代要走的路朕也没走过。”
“隆期要走什么路朕也看不真切,所以朕就多看看,不指点,不干预,不左右,他走对了朕就夸夸他,走错了他也会有代价......你也一样。”
皇帝说:“隆期是朕的儿子,朕担忧但朕不能随随便便以自己的想法来给他定性,朕不是神,神都不会始终无错,你担心他,担心徐胜己,是因为你已经在害怕他们的结局,害怕别人的结局不好,是你自己心中认为别人走的路不对,朕的师父不敢笃认谁错了,朕不敢笃认谁错了,你却敢认为别人的路不对?哪怕是错的,在他们有目标的时候对他们自己来说那路也是对的。”
叶无坷心中巨震。
皇帝似乎在提醒他,路是要走在自己脚下的,又像是在提醒他,别人走的路不用别人去担忧。
可是好像这也不是完全的意思。
“朝前看。”
皇帝指了指执子山。
“这天下间所有的对错都在前边等着呢,人都说回头看才知道哪里错了,不,那是向前走了之后才知道的,不是回头看到的。”
他问叶无坷:“所以应该怎么说?”
叶无坷犹豫片刻:“走着瞧?”
皇帝笑:“嗯,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