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章 水无形 (第2/2页)
你们做不到、不敢做的事 我做到了
痛苦到头 如此而已 有什么了不起 生活原本就是一种缓慢的阉割 來得猛烈一些 反而有着别样的刺激
他知道 刑求中的犯人 一定也有着相似的心理
痛苦先是突如其來 然后绵延持续 不断的刑求 就是不断制造这种起伏 在安逸与痛苦间形成对比 促使人做出选择 可是如果受刑者意志坚强 折磨久了 不但不能奏效 反而还增强耐受能力 甚至 会让人爱上这感觉
人就是这样的生命体 当无力改变现状 会无意识地自我欺骗 产生一种逆來顺受的心理 然后乐在其中
如果不能追求快乐和幸福 那么就追求痛苦罢 至少 它容易获得 俯拾皆是 而且好过麻木得毫无追求
当对抗变成迎合 刑求就失去了意义
伤好以后 程连安有很长一段时间感到无比烦躁 后來发现 那是因为痛楚的消失
心里的痛还在 身上的痛却沒了 这感觉好像背叛 像自己弄丢了自己
可耻的身体啊 你怎能就这样 忍看灵魂的哭泣
于是 他准备了一根小针 无人的时候 在自己的小臂上缝來缝去 每剜一针 都有一针的激动:我活着 我还活着 每疼一下 都有一下的惊喜:是你啊 你还在这里 真的是你
痛苦成了他确认自己存在的方式 并且就此产生了一个推论:犯人也是在用痛苦确认着自己 这确认中不仅仅针对生命 还包括梦想、包括坚持、包括认为自己会在后世得到某种正名、某种承认的预期
他开始喜欢观察人犯 并在他们的眼神、动作中分离痛点 窥探心机 久而久之
“你错了 你的想法沒有意义 ”“不要傻了 你坚持的 别人也曾坚持过 现在却早已放弃 ”“历史只是写在纸上的字 有人能写 就有人能涂去 遗憾的是 定稿的权力在我们手里 ”“好好想一想吧 后人对你的评价 既不会是好 也不会是坏 因为除此刻面对的痛苦 你是不存在的 你为什么而承受 又是为什么在坚持 ”“你不觉得心中的东西很虚假吗 尤其是面对痛楚的时候 想一想 再想一想 究竟什么是真实的……”
诸如此类 他总有办法找到对方的失意点 使之决心溃散 丧失意志 放弃坚持
再残忍的人 听多了嘶号也会腻的 倘能喝着茶水笑笑呵呵说几句话就问出口供 那耍刀弄棒的又何必呢 所以沒过多久 点心房再有难缠人犯 过來都不再问:“三爷在么 ”而是改成:“小安子呢 ”
点心房办事效率提高 很快引起郭书荣华的注意 在他把程连安调到身边使用的时候 底下人已经将“小安子”这个称呼换作安祖宗了
程连安对此很得意:是金子总要发光 何况自己是有根有脉的金子
而今 又有一块“金子”掉进了东厂 沒根沒脉 带着一股子酸气 居然在督公眼里 还能博得两分赏识
这块金子 此刻和自己相隔着五七个帐篷、两三堆篝火 正以稳慢的步伐往前溜嗒
瞧着这背影 程连安有种感觉 似乎那安静只是假象 里面有着一种别样的挣扎
痛苦如无形之水 只要存在 必会在身心中流溢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处理痛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 曹老大的狠是一种发泄 吕凉的阴是一种埋藏 曾仕权的玩世不恭是一种逃避 康怀的平静是一种搁置 在这堂堂东厂里 除了督公 沒有谁的痛苦能逃过自己的眼睛
倘若方枕诺是真心來投 那么他受到督公的礼遇 期望得到了满足 原不该有这种挣扎才是
这样想的时候 方枕诺已经走到了营寨的边缘 这营寨是临时的 沒有寨栅 只有巡逻的哨队时而经过 用脚步划分出边界 他的脚步沒有停 慢慢悠悠 仍向前走着 无边界的营寨和衣带上的东厂腰牌 让他的行动毫无阻滞
程连安却停下來 因为再跟上去的话 会走到沒有帐篷的旷地中间 那样未免太过明显
一阵风扑过來 像给挑食孩子塞肉吃似地 将一股腥腐的气味拍进他的鼻孔 程连安脸色大苦 一阵呕意又翻上來 却忽然意识到:那旷地后面的树林 很是熟悉
“这个穷酸 难道要去看死人吗 ”他的眉毛微微地下沉 将眼睛压得扁了一些 溢出森森鬼气